dimanche, mai 18, 2008

我對於女人的所做所為有著高度的興趣 - 露意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回顧展

「我的童年從未失去它的魔力、其神秘面紗、及其戲劇性。」- 露意絲.布爾喬亞

繼倫敦泰德,先紐約古根漢前,目前正在法國龐畢度中心展出的女性雕塑家露意絲.布爾喬亞回顧展,首次在世人眼前完整地呈現出這位元老級藝術家近70年來的創作生涯。出身於1911年古董地毯絲綢品修復商之女,露意絲.布爾喬亞的創作主題與素材大多數與其生長環境有關,如針織縫線與布料織品的應用。纏繞著「童年」、「鄉愁」「母親」、「家庭」、「身體」、「性別」、「回憶」、「夢」...等詞彙的象徵意象,露意絲.布爾喬亞至今的成就除了多元且不斷革新的風格之外,更重要的或許是藝術家從未間斷過的創造力與企圖心,這點從本展中多件近期完成的作品即可一窺。

露意絲.布爾喬亞,2007
Photo: Dimitris Yeros
© ADAGP, Paris, 2008


「家庭」與「鄉愁」
在二次大戰爆發前夕(1938年)隨美國夫婿,藝術史學家勞伯.古德華特(Robert Goldwater)赴美之後,異國的生活環境讓露意絲.布爾喬亞得以起步發展其藝術生涯,並因先生的關係進入紐約當時活躍的藝術圈,結識如杜象(Duchamp)、米羅(Miro)、德庫寧(De Kooning)、波洛克(Pollock)...等人。
最初落居在紐約曼哈頓東區142第18街的一間公寓中,露意絲.布爾喬亞早期以住家的頂樓陽台為工作室完成了一系列因思鄉症而衍生出的《人物(Personnages)》木雕系列。受到原始藝術(primitivisme)的影響,這些作品多數具有傳統抽象木雕的特色。雖然藝術家賦與其相當個人化的感情關注:「一個個圖騰式的木製品分別代表的是一個個我留在身後,遠在大西洋另一端的友人與家人」,然我們卻仍看的出露意絲.布爾喬亞這時期的創作風格與其先生勞伯.古德華特的原始藝術研究領域有著相當大的關係。

《女人-家屋(Femme-maison)》,1945-47
油畫,91.4 x 35.5 cm.
私人典藏 Collection privée
Photo: Eeva Inkeri / © Louise Bourgeois
© ADAGP, Paris, 2008


同一時期,露意絲.布爾喬亞也持續地以繪畫的表現形式創作了如《女人-家屋(Femme-maison)》畫作系列,間接表達出思鄉的她接受「新」家庭生活-但也是她自己選擇離家建立的「新」家庭-而不得不承受的痛苦。此外,「女人-家屋」的創作意象在藝術家冗長的創作生涯中並不斷地出現,有如拋不開的魔咒一般;在其中,露意絲.布爾喬亞反覆質疑著她本身身為「女兒」、「母親」、「女人」、「女藝術家」的複雜角色。

《蜘蛛(Spider)》,1997
複合媒材,445 x 665.4 x 518 cm
私人典藏 Private collection, courtesy Cheim & Read, New York
Photo: Frédéric Delpech / © Louise Bourgeois
© ADAGP, Paris, 2008


「母性」 與「童年」
如果「女兒」與「母親」的身份在露意絲.布爾喬亞的創作生涯具有不可忽略的價值與重要性,這其中除了她身為女性的身份之外,更重要的還有她因身為女人而視「母性」為不可避免之責任與約束的自許。因本身也育有三子,母親喬瑟芬(Josephine Fauriaux)在露意絲.布爾喬亞的創作中有著不可取代的地位,此一信念並可回溯到其童年時代的家庭環境。露意絲.布爾喬亞出身於修復古董地毯絲綢品的家庭事業中,在父親喜愛捻花惹草的行徑下,家族事業主要是由露意絲的母親喬瑟芬所主持與運作的。在這樣的環境下,一系列以蜘蛛意象為主完成的《母親(Maman)》(1999)、《蜘蛛(Spider)》(1997)、《蜘蛛(Spider)》(2005)與《蜷縮的蜘蛛(Crouching Spider)》(2003),與一系列布娃娃作品:《別拋棄我(Do Not Abandon Me》(1999)、《織子(The Woven Child)》(2002) 與《沉默的小孩(The Reticent Child)》(2003)則是藝術家借助大自然界中最高超的「織匠」與編織的行為來歌頌母愛的最佳宣言。

《蹲伏的蜘蛛(Crouching Spider)》,2003
銅,不鏽鋼
270,5 x 855,6 x 627,3 cm
裝置在巴黎龐畢度中心(Centre Pompidou)一景
Photo: ÉCRAN VOILÉ


然露意絲.布爾喬亞對於母親的敬愛常常也是一種矛盾的情感,如藝術家所言:「她(母親)是個相當聰慧、有耐心、耐力,又或者說相當會算計的人。對我來說她就像狐狸一般,因為我永遠無法與之比擬,而我們之間這點差異性威脅著我、讓我懊惱、逼我不得不使用暴力,把它的頭割掉...。(見〈BOURGEOIS〉, 2000, p 149-154)」,這也因此誕生了這件無頭多乳的《母狐(The She-Fox)》(1985),最後演變成《自然研究(Nature Study)》(1998/99),象徵斯芬克斯女怪(Sphinx)的一件作品。

《自然研究(Nature Study)》,1998/1999
素燒雕塑品,72 cm, 41 cm x 30,5 cm
(展於羅浮宮一景)
Manufacture nationale de Sèvres.
Photo: Philippe Chancel / © Musée du Louvre
© ADAGP, Paris, 2008


同樣的矛盾情緒也存在露意絲.布爾喬亞與父親的關係之中。名為《解構父親(The Destruction of The Father)》,在這件沉浸在一詭譎氣氛的紅光裝置作品中,我們彷彿看到一個猙獰的口腔,內部水平型的桌面上像是滿佈著抽象黏稠的器官...「這件作品呈現可怕的家庭晚餐一景,在其中位於一端的父親自豪地享受著他身為一家之主的權威。而在餐桌的週圍則圍繞著母親與小孩。他們該如何抗拒這樣的狀況?...在狂怒下,我們將之解肢、丟到餐桌上並將他吃掉。(見〈Gorovoy et Asbaghi〉, 1997, p 142)

《解構父親(The Destruction of The Father)》,1974
複合媒材,237.8 x 362.2 x 248.6 cm.
Courtesy Cheim and Read, Galerie Karsten Greve and Galerie Hauser & Wirth
Photo: Rafael Lobato / © Louise Bourgeois
© ADAGP, Paris, 2008


「身體」與「性別」
如果對於父親的愛恨情懷讓露意絲.布爾喬亞不得不透過創作的管道來舒發,其作品中對父權、沙文主義的嘲諷也常被女權主義者視為是最佳女性藝術家代表之一。然露意絲.布爾喬亞卻從未真正認為自己是女權主義的代言人:「我不相信女權主義美學的存在。我透過作品所表達的許多情感都與性別無關。幸運的是我是被身為女權主義的母親所撫養長大的,而更幸運的是我嫁給了一個是女權主義的丈夫,而我培養了我的兒子成為女權主義者。(見〈Cut in Two: a Conversation Between Louise Bourgeois and Cheryl Kaplan〉, Deutsche Bank Magazine, No 24, 2004)」。
雖然與女權主義議題保持著模糊的距離,並曾發表過:「《積雲(Cumul)》」系列只是雲,積雲的結構罷了。本人,我在其中看不到任何與性有關的意象。」一如藝術家於60年代末期所完成的《傑納斯(JANUS)》雕塑系列,一系列兩兩對稱,看似有如兩個連在一起的突起物的懸吊式作品,我們卻很難無視這兩個系列作品中的球狀表面形似男性性器官的猥褻意象,這並是許多女權主義研究常常引用的範例。

《傑納斯(JANUS)》雕塑作品系列,1968.
Photo: Christopher Burke / © Louise Bourgeois
© ADAGP, Paris, 2008


「傑納斯」一名取自羅馬門神名號,據說有一前一後兩張臉,一面看著過去,另一面展望未來,象徵著對立與矛盾。在這系列作品中,露意絲.布爾喬亞清楚地表達了她身為藝術家,尤其是一個出身於傳統社會環境女性藝術家的矛盾與堅持。在此,我們不可忘了露意絲.布爾喬亞畢竟在68年創作《傑納斯》系列作品時,已經是育有三子,高齡57歲的長者。換句話說,露意絲.布爾喬亞的女性自覺並非源自於60年代女權解放時代那義無反顧的決心與信念,她對於性別的認同與身體的感知自始自終與傳統的家庭觀念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也就是說,露意絲.布爾喬亞對於女權的興趣與其是社會性或政治性的,其實更具一種個人性,突破自我的色彩,就如藝術家所曾說過的:「我的女權主義主要在於我對於女人的所做所為有著高度的興趣。然而我卻絕絕對對是個獨身主義者。(見〈Kuspit〉, 1988, p 171)」,這點和女權主義者的出發點是不太一樣的。

「失眠夜」、「夢」
以親子關係為主題的《紅色臥室(主臥房)(Red Room (Parents))》與《紅色臥室(兒童房)(Red Room (Child))》這兩件作品是藝術家用收集來的、撿來的、買來的、或自創的多重元素所組成。用舊門窗以迴旋狀所環繞而成的獨立空間讓我們觀者從外面難以一觀作品的內部,必須要稍稍走入通道才得以一窺作品內部的景象。如果主臥房中的雙人床、床頭櫃、檯燈與鏡面擺設隱涉成人男女夫妻之間的情愛與隱私,然兒童房中則雜亂地擺設著縫線滾筒、尚未完成的蠟雕、玻璃容器、衣服...等等,與整潔的主臥房有著強烈的對比。兩間臥室用紅色系串連起來,露意絲.布爾喬亞針對這兩件作品說到:「它們有如血液中的細胞體般...彼此相依相靠卻又有所不同...時而互斥,時而交融。」

《緊張關係(EXTRÊME TENSION)》系列(細節),2007
版畫,墨水,水彩,鉛筆
58 1/2 x 65 1/4"; 148.5 x 165.7 cm.
私人典藏 Collection privée, courtesy Osiris, New York
Photo: Benjamin Shiff / © Louise Bourgeois
© ADAGP, Paris, 2008


雖然藝術家嘗試透過這兩件看似有如夢境般的景象試圖表達夫妻、親子之間複雜的家庭關係,然其色調卻很容易令人想到藝術家早期的一幅油畫《紅色的夜晚(Red Night)》(1946-48)。畫面中呈現的是一個躺在床上的女子,孤伶伶地被血紅色的環境隔絕起來。女子的眼神看似望向畫面右上方一個抽象的不明物,像是望著遙不可及的出口一般,這幅畫似忽表達了人在失眠夜中的輾轉難眠。
常年受到失眠所苦,露意絲.布爾喬亞也曾完成了一系列近220張,以《失眠素描(The Insomnia Drawing)》為名的紙上作品。這一通常伴隨著文字的系列作品除了是藝術家在深夜難眠中自我催眠的做法之外,並也是一種自我療癒的過程:「睡眠是修復的過程...藝術家在夜深人靜中都會恐懼...而藝術的意義就在於超越恐懼,一點也不多,一點也不少。(見〈Bernadac et Bronfen〉, 2000, t, 2)

《珍貴的液體(Precious Liquids)》,1992
裝置,高度:427 cm, 圓周:442 cm
© Centre Pompidou, MNAM, Paris
© Louise Bourgeois
photo : ÉCRAN VOILÉ


「藝術是精神建全的保證」
《珍貴的液體(Precious Liquids)》這件大型裝置作品首次展出是在1992年的第九屆卡塞爾文件大展。由法國龐畢度中心典藏,這件作品外觀看來是個高427公分的圓形木桶,呼應著藝術家早期剛到紐約時,屋頂到處可見的儲水塔。在木桶中,有如一間臥房一般擺著一張殘破的小床,鐵床的前後四週則豎立著四個鐵架,支撐著一個個形狀不同的玻璃容器。面對鐵床的牆面上掛著一件男人的大衣與一件小女孩的衣服。這件複雜的作品應用多樣的對比型式:鐵與木、玻璃與布料、男與女、大人與小孩...等來玩弄符號與意義上的變化。而藝術家在針對這件作品時解釋到:「這件作品講的是一個小女孩長大之後忘掉恐懼、找到熱情的故事...那些玻璃容器就像是肌肉一般,當放鬆時就會分泌出珍貴的液體...有如淚水一般,它們代表的是痛苦的結束...(見〈Pagé et Parent〉, 1995, p. 197)」。
事實上,這段故事講的正是露意絲.布爾喬亞她自己的故事。如果木桶呼應著紐約可見的儲水塔,藝術家在當時剛開始她藝術創作的生涯,至今97歲的高齡,她從未停止創作並堅信藝術是最終得以克服恐懼、超越自我的管道,正如藝術家刻在木桶外的這句話「藝術是精神建全的保證(Art is a Guaranty of Sanity)」。

Artbar:
露意絲.布爾喬亞回顧展
日期:5 March - 2 June 2008
地點:龐畢度中心(Centre Pompidou)
網址:www.centrepompidou.f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