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manche, juillet 01, 2007

貶多於褒的第十二屆卡塞爾文件展Documenta XII, Kassel


Logo of Documenta XII

手持旅遊手冊的當代藝術觀展經驗 - 第三篇

「…我們在面對當代藝術作品時,或許一開始都相當愚昧與無知,然而這或許才是所需的條件與態度才得以全然感受作品所帶來的美學經驗。因為一件作品的意涵需透過無盡的思索得以反覆再生(衍生),這一切需要『高度的意願』更勝於『專業的眼光』。」….. Roger M. Buergel(文件展策展人之一)

水平式(horizontal)的展場規劃
不同以往,本屆文件展帶給觀者首當其衝的第一印象應該是每件作品所享受的足夠空間。透過文件展五大展場:Museum Fridericianum, Documenta-Hall, Aue Pavillon, Neue Galerie到Schloss Wilhelmshohe,不論是美術館隔間式的封閉空間,或是臨時架設起如貨艙般寬闊的U型長條空間Aue Pavillon,作品與作品之間的距離均讓人得以適當地後退、繞行並近觀每件作品。此一「奢侈」的展場規劃除了強調出本文件展副標題「(創作)形式之移轉Migration of form」的寓意,藉當今多元創作形式的概念以突顯藝術總監Roger M. Buergel的意圖,提供作品與觀者之間所需的互動空間(privileging direct confrontation with the artwork),並呈現出一種水平式(horizontal)的展出形式。稱之為水平式(horizontal)在於本文件展明顯撇開各類創作形式之間的階級與異同,一視同仁齊頭式地並列著不同媒材與文化背景的歷史與當代作品,借古今之間的對話來探討文件展的第一提問:《現代化是否已逝?Is modernity our antiquity ?》,進而探究上世紀初之現代主義至今尚存的影響與轉變。



copyright :《Dream》, Romuald Hazoume
Photos : 狂亂中的美


焦點一:政治議題/Guy Tillim、Romuald Hazoume、Yael Bartana、Kerry James Marshall、Stilinovic Mladen
本展的第二提問:《何謂寫真的生命?What is bare life ?》則可透過幾件具政治議題的藝術作品來一窺究竟。非洲藝術家Guy Tillim以攝影所紀錄下來的剛果共合國民主選舉畫面《Congo Democratic》,或者Romuald Hazoume裝置在Aue Pavillon中立在一張風景秀麗的非洲景觀廣幅照片前,一艘依照原尺寸大小,用塑膠桶與玻璃瓶組成的獨木舟《Dream》。透過寫實的文件證據與象徵性的批判物件,這兩位藝術家代表了長久以來並非焦點,近代卻儼然成為主流的非洲創作活力。同樣也是黑人身分的美國藝術家Kerry James Marshall,其漫畫式的作品或具精練的繪畫技巧與剪貼手法的畫作,呈現出美國非裔族群的日常生活景象,在探討種族議題的主題背後充滿了詩意的人性情懷。



copyright :《The Exploitation of the Dead》, Stilinovic Mladen
Photos : 狂亂中的美


以色列藝術家Yael Bartana的錄像裝置作品《Summer Camp》中則拍攝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攜手合作,重建遭戰爭摧毀的民宅的過程。然此一違章建築卻遲遲無法得到以色列政府頒發的建築許可證,重蓋的建築物最後只能遭到再次被拆除的命運。本件作品犀利的論述與臨時蓋起的放映室硬體呼應著中東當今不穩定的政治現狀,並突顯出兩國人民心中的無奈,期盼和平的到來。而南斯拉夫籍藝術家Stilinovic Mladen的創作本質上也與政治議題具有相當緊密的關係,尤其是當藝術家相信:「我的創作主題均源自於政治的語彙…」。《The Exploitation of the Dead》自84年開始發展至90年結束,呼應著「絕對主義」式的美感與意涵。本作基本上是在一間漆白的貨櫃箱牆面上結集這六年以來藝術家累積的400多件作品,在小尺寸的單色幾何畫作中交錯著藝術家自日常生活中所收集的照片、剪報、盤子與紀念品等物件,具有某種制式化、秩序化的條理與嚴謹,最終呈現出一種相當純淨且具深意的作品。



copyright :《Template》, 艾未未
Photos : 狂亂中的美


焦點二:中亞的巨砲/艾未未、Atsuko Tanaka、Sakarin Krue-On
在本屆文件展中,我們很難不去注意到中國藝術家艾未未的兩件作品《Template》與《童話Fairytale》,它們均以一種壓倒式的氣勢佔據了整個展場。《Template》是一件聳立在Aue Pavillon前草皮廣場中,用上上百個明朝與清朝時期所留下的古董木門與木窗所搭建起來的六角形拱門大型裝置作品,在觀者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而《童話Fairytale》則分別由兩個元素所組成,首先是藝術家透過網路徵選的方式篩選了1,001名中國公民,邀請他們在6月12日至7月14日的期間到卡塞爾市一遊。而同一時間,同樣數字的1,001張中國傳統式木椅也散佈在本文件展的各大展場中,成為觀者在繞行觀展的過程中休憩的場所之一,這兩個元素同步實現了這件觀念性相當強的作品。
相對於艾未未如此大手筆的創作模式,其他幾位亞洲藝術家如日本藝術家Atsuko Tanaka與泰國藝術家Sakarin Krue-On的創作其實也相當地令人印象深刻。Atsuko Tanaka隸屬於日本前衛藝術團體Gutai Group的成員之一,其重要的美學貢獻除了樹立了此一當代藝術史中不可忽略的重要流派之外,而本次展出的多件作品也更突顯出這兩位策展人對該藝術家的讚賞與尊重。而泰國藝術家Sakarin Krue-On本次則引入了東方「耕耘式」的生活概念,特地邀請來自泰國的米農與德國當地的水土專家合作,在Schloss Wilhelmshohe美術館前空曠的廣場中種田。此一進行式(working in progress)的創作隸屬於九十年代後期的關係美學,相對於以典藏傳統西方藝術作品而聞名的Schloss Wilhelmshohe美術館,除了說出東西方生活上的異同與對比,象徵薪傳交承的概念,並強調出中南亞新興當代藝術創作在今日日益重要的地位。



copyright :《親愛的安德烈拉Lovely Andrea》, Hito Steyerl
Photos : 狂亂中的美


焦點三:不可錯過的展出作品/Nedko Solakov、Alina Szapocznikow、Hito Steyerl、Amar Kanwan、曾御欽Tseng Yu-Chin
較不為人知的保加利亞籍藝術家Nedko Solakov所創作的九十九幅單格插畫,與波蘭藝術家Alina Szapocznikow用照相機拍下來的瞬間口香糖雕塑作品系列:「有一天…我坐著無意識地嚼著口香糖,突然我發現到我正在用我的嘴巴創作出一系列具有各種奇怪形體的雕塑作品…」,這類近乎極簡的造型作品在充滿政治議題的文件展中頗為觀者提供了會心一笑的喘息片刻。
而旅德日本藝術家Hito Steyerl的錄像投影作品《親愛的安德烈拉Lovely Andrea》,聳動的主題與充滿幽默的影像內容與剪接手法,帶領著觀者探討日本色情次文化之「繃帶bandage美學」。本片基本上分成七個片段,從引用漫畫《蜘蛛人Spider man》的片段到80年代的經典流行歌曲,整片說的是藝術家回到日本祖國,透過偵探式抽絲剝繭的尋訪,試圖找出她年輕時代所拍攝過的一組「色情圖片」的過程。從製作公司找到風俗資料館,並透過引介最終見到當初執導的攝影師,這部奇幻的「尋根」影片就像一部B級的連續劇,卻深深地吸引了我們的目光,《親愛的安德烈拉Lovely Andrea》一名除了是這組色情圖片系列的原始名稱,也是Hito為了紀念一名早逝好友,正好名為Andrea的藝術宣言。



copyright :《親愛的安德烈拉Lovely Andrea》, Hito Steyerl
Photos : 狂亂中的美


印度藝術家Amar Kanwan同樣以女性角度出發,帶給我們的是本文件展中最複雜也最具大規模的錄像裝置作品。《The Lightning Testimonies》一片總長約32分,共由八個投影螢幕所組成。觀者一進入展出空間中,最初可見的是一部投影片,本片有如前言般透過旁白與演出的內容預告了本作所要處理的題材:印度女性在大戰期間受到巴基斯坦士兵強暴與蹂躪的歷史真相。而就在約十分鐘之後,原本裝設在其他三面牆上的七面螢幕也開始放映影像,自此整體八面投影的作品正式啟動。然身居作品中心被環繞的我們很難去一一去跟隨著每個螢幕上的影像與字幕來了解片中的故事,只能有耐心一個接一個慢慢地觀賞,因為每部影片都會以自動反覆的模式重複播放,從受害者的自白、見證人的自白、史學家的說明、官方的歷史資料…八螢幕的訊息不斷地衝擊著我們的視聽感官,令人難以相信與心酸的歷史見證觸動著我們的理智與同理心,不得不自問到底戰爭為這個世界帶來了怎樣的傷害與後果?而人性、宗教、禁忌與大自然之間在時光洪流中如何保持所需的平衡?



copyright :《The Lightning Testimonies》, Amar Kanwan
Photos : 狂亂中的美


最後本展中最年輕的台灣藝術家曾御欽則展出了《有誰聽見了》錄像系列的兩件作品。展於Museum Fridericianum中的第一件作品敘述的是客觀的攝影機如何詳實地紀錄下母子之間親密的互動,但是身為觀者的我們在看了這件作品一段時間之後,心中卻不由自主升起一鼓不安與不自在的感受,那是一種混雜著偷窺的不安,與喚起深藏潛意識下早已忘卻的兒時回憶。曾御欽另一件作品則展於Aue Pavillon中,與美國藝術家Mary Kelly的小幅嬰兒攝影作品系列《Primapara》並列。片中呈現出一個個小學生立在一面灰色的牆面前,應藝術家要求接受拍攝約五秒鐘的肖像特寫,然藝術家突然在他們的臉上潑上一注白色優格,詫異、無奈或爆笑出來的畫面下其實也隱喻了今日的兒童身處在現實社會中,不得不無奈地默默承受生活周遭所賦予之無形暴力的不安。此一具暴力特質的視覺衝擊也在鄰近 Mary Kelly《剪嬰兒指甲Primapara, Manicure/Pedicure Series》的攝影畫面上得以窺見。

copyright :前景《Primapara, Manicure/Pedicure Series》, Mary Kelly
後景《有誰聽見了》, 曾御欽
Photos : 狂亂中的美


失焦的對話
如果每件作品所享有的寬廣空間是我們這次參觀文件展即時可感受到的第一印象,然這樣的展場規劃就如藝術總監與策展人自己所言:「絕對是相當主觀,我試圖將展覽焦點集中在開放性的對話衝擊與激盪」。沒錯,水平式、齊頭式的展覽設計雖然很清楚地點出今日藝術家早就超越單一的創作形式,以及純一意識形態的藩籬,越來越傾向多元化與跨領域的創作手法。策展人在展覽專輯中更揚棄了藝術流派的歸類模式,特意避開以展覽主題或創作潮流為主的篇章模式,選擇以作品的創作年代來客觀地列出所有的展出作品,強調視本文件展中各類作品、創作形式與理念均具同等重要地位的想法。
然無論大眾是否得以體會這兩位策展人精心設計的心血與苦心,在本屆文件展中,有許多作品如果獨立來看,本身均散發出相當強烈的獨創與高品質的美學概念,然而卻因這種水平式、齊頭式的展出形式,反而迷失在時而具社會性、或政治性、或視覺性、或美學性的複雜交錯對話之中。因為將多元的主題與異質化的創作形式並置在一起,也容易讓我們展生對整體展覽模糊、混亂的印象,以及與作品對話失焦的感受。一如Aue Pavillon中的展出結果,過於廣大的空間不但讓每件鄰近的展出作品彼此消弱了內部的能量,而特意將某些作品連結在一起的論述有時過於牽強,反而產生了整體上不知所云的負面影響,造成作品對立的錯覺與遺憾,我們最終只得到似是而非、似懂非懂的觀展體驗。



Photos : 狂亂中的美

貶多於褒,is kassel dead ?!
對話一:
「你對這次文件展的感想?」
「混亂與失望,展覽規劃與三大主題的脈絡關係相當牽強!」

對話二:
「你對這次文件展的感想?」
「有些作品真的很棒,可是展出最多作品的Aue Pavillon的展出環境相當不佳(雜音過大),頗令人感到失望。」

對話三:
「你對這次文件展的感想?」
「我覺得真是太棒了,透過展覽的設計與成果,與策展人的論述相當契合,一看即懂。」

最終,本文件展給人的總觀印象失望與矛盾的心情居多,可說是貶多於褒,這由上述本刊與幾位國際記者友人的對話中即可窺見。而每五年一次,今年邁入第十二屆的卡塞爾文件展,在記者會開幕當天的前廣場上還上演了一場抗議活動,一個個藝術反動份子高舉寫著「死氣沉沉的卡塞爾」、「卡塞爾死了」、「一百天的藝文活動之後呢?」的旗幟、並即時上演了一場行動劇,為開幕盛宴增添了一點詭異的氣氛。此外,本屆文件展在6月16日正式開幕五天之後,中國藝術家艾未未的大型雕塑作品「Template」更因一場突發的暴風雨而坍塌了,這場天災更有雪上加霜的遺憾。然如果拋開這些花邊新聞,卡塞爾不同於其他本身就具國際知名度的城市,自1955年以來,從原本是位於德國中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因為與文件展結合一起,至今反而聞名世界,不但是世界文化藝者每五年朝聖一次的藝術聖地,並鞏固了該展今日重要的地位。
卡塞爾市在今年正式宣告同時命名為文件展市,而文件展的旗幟與廣告滿佈德國各大城市之中,從柏林到法蘭克福、漢堡到慕尼黑,官方這樣大規模的支持與宣傳舉動除了突顯德國對於文件展的重視之外,並也宣告了文件展永續未來的精神,在貶多於褒的回應下更令人期待下屆文件展的到來。

Artbar :
策展人:Roger M. Buergel, Ruth Noack
日期:16 June – 23 Sep., 2007
地點:Kassel, Germany
網址:www.documenta.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