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manche, avril 09, 2006

人物:一個來到法國的(台灣)女子


« 一個來到法國的年輕女子Une jeune fille est arrivee », 2006
26 分鐘,錄像作品,協同創作:Anthelme Lee先生
製作單位:Maison du Geste et de l’Image.

今年巴黎的冬天特別長,四月到了,望眼過去穿大衣的人還是很多,也讓人感到一股冷漠的感覺。在家悶了一陣子,巴黎的天空終於出現溫暖的太陽。這時看到剛好放在桌上的新聞稿,是大巴黎市當代藝術典藏中心(FRAC – Le Plateau)的展覽。心裏湧起一絲自責,當初收到時還告訴自己不可錯過,結果因為瑣碎的雜事就錯過了開幕。展出的是台灣藝術家李秀純的兩件裝置作品,分別叫做「一個來到法國的年輕女子」和「我們真的住在這裡」。淺而易懂的標題是平常少見的,尤其是在強調知性的法國藝壇,這種表達方式常會被視為過於白話的感覺。

當我到達展場時,剛好看見一位女子正在幫一個華人(李大哥)作翻譯,我那時還不認識李秀純所以也沒多注意,我馬上將焦點轉向展場中的一件投影作品。畫面上呈現的是地鐵隧道的錄像,快速前進的影像在畫面上形成抽象的圖案,讓人感到一股不見天日,暈眩式的視覺意象。而當地鐵到站後會出現一段短短的動畫,畫的是一個女孩遊走在街頭的片段。動畫在每次地鐵到站後就出現,畫中人都是同一個女孩,帶著迷惘的雙眼,她有時走在公園中,有時走在大街上,漫無目地似的迷失在廣大的世界中。而伴隨影片的是投影機旁的擴音機所傳出的錄音,一個女子娓娓道出她如何離開大陸,懷抱美國夢來到異鄉的過程。隨之透過朋友介紹,我才發現那個作翻譯的人就是李秀純。

因為出國甚早,李秀純對於台灣還帶著解嚴前的早期印象。在她就讀世新廣電科三年級的時候,發現學業並不能帶給她更大的滿足,她毅然決然地休學,並師從當時的系主任,後曾任電影資料館館長的井迎瑞拍攝紀錄片。這段特殊的經驗培養出她對社會問題還有影像的敏感度。「我延續至今的創作主題可追溯到過去還處於戒嚴時期的台灣。在一次轟動一時的紡織工廠資工抗爭事件中,我到了新竹拍攝紀錄片。當時罷工活動還不合法,在警民交鋒僵持不下的現場中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而就在這個時候,我進到被工人佔據的工廠,看到許多女工(其中有很多原住民)為了舒緩現場的情緒開始哼著流行歌曲,隨著音樂跳起舞來自得其樂,那幕景象深深地感動著我。」這或許就是李秀純關注社會議題的開始。

於1991年來到法國,年僅21歲的李秀純先進了法國社科院研讀視覺人類學,在得到碩士之後,她申請了法國當代藝術工作室Le Fresnoy,並脫穎而出獲得錄取。那兩年的課程不但讓她學到更專業的影片拍攝技術,並同時完成一部短片《Ma vie est mon video – clip prefere》,還擔任客座講師蔡明亮的翻譯。直到今天,李秀純還繼續在社科院撰寫博士論文。然而就是這段重要的學術養成經驗,讓她接觸到法國社會中鮮為人知,在陰影下生活的非法中國移民。「我是在一次受國際工作組織IOT委託,拍攝關於非法移民紀錄片的機會認識了「李大哥」。非法移民的李大哥到今天還沒有「身份」,所以不能合法工作,他只能靠在垃圾翻撿,或是在街頭擺攤的方式過活,雖然是過一天算一天,他卻還是樂觀接受,不向命運屈服。所以我這次也決定邀請李大哥參加展出,來看展的觀眾除了可以在展場中看到他從街上撿來的寶貝,還可以聽他說故事,聽他是如何經歷萬難,來到法國的旅程。」

李秀純的影片曾在2004年提名參加龐畢度中心寫實電影藝術節Cinema du Reel,但是她的作品被拒絕了。雖然如此,藝術節的策劃人卻親自打電話給她,表示她個人非常欣賞她的片子,但還是沒辦法接受她的作品,因為「難以歸類」。的確,透過紀錄片混雜虛構影像的表現形式,李秀純除了堅持要在作品中保有科學研究的嚴謹態度,用鏡頭來記錄現實之外,她的作品還帶著沈重的政治與道德批判意識,主題涉及到移民、非法勞工、身份認同、理想追尋等議題,頓時讓人感到不知所措,就像一般社會寫實影片在我們心中留下的衝擊,感覺上也與「藝術為藝術」的創作本質有著一定的距離,而這或許就是李秀純的作品常常不為大眾所了解的原因。「難以歸類」,然而,非法移民的身份又何嘗不是如此。來到陌生的國度,他們既非當地人,卻也遠離家園成為無根的遊子。雖然藝術創作不具有社會性功能,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李秀純的作品卻也凸顯出藝術家自己心中的矛盾與衝突,在陌生的國度中堅持創作的執著、自省與掙扎。

在日常生活中,李秀純每週兩天繼續去社會救濟中心擔任社福顧問,提供對亞洲文化背景不了解的法國社福人員一些專業上的建議,甚至擔任社福人員與非法移民間溝通的橋樑。相較之下,藝術創作對李秀純來說反而沒有那麼重要。「但是基本上兩者是相輔相成的。透過社會人類學,我看到了人心的矛盾以及社會的現實面,而透過藝術創作,它則幫助我脫離空泛的理論,並帶著關懷的眼光來觀察生活百態。移民問題到處都有,但是因為社會環境不同,各國處理的模式也有所不同。我每天都沉浸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有甚麼真正有效的解決方案。但是透過攝影機,我發現如果我可以透過藝術的形式,讓大家願意來正視原本不想看或假裝沒看到的冰山一角,那就足夠了。」